上週五晚上等電梯回家時,和一對白人夫妻閒聊。美國人很會聊天,超市結帳能聊、餐廳候位能聊、買咖啡能聊、等電梯當然也能聊。
先生突然問我是哪裡人。
「台灣人。」
「噢,我也是台灣人!」太太興奮地說。
來紐約十幾年我已經很能掌握老美的幽默感,尤其週末喝醉了的老美。
「完全看得出來!」我跟著一起說笑。
「真的?你看得出來?我是半個台灣人!」太太眼睛一亮。
我遲疑了。他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。
「我上星期還在台北!」
「蛤?」現在是什麼狀況?
電梯到達他們的樓層。
「來,你跟我們來。」
我就這樣跟著自稱台灣人的白人出電梯。
他進家門,拿了一盒大餅給我。
「你知道這個吧?上禮拜我表妹結婚,我帶了好多回來,你拿一盒回去吧。」
「你...你真的是台灣人?」我仍舊一臉不可置信。
「真的啊,我媽媽是台灣來的。」
「你媽媽是台北人?」
「不是,他來自一個很小的地方。七堵,你聽過嗎?」
「基隆那個七堵?」
「對耶!你竟然知道!」
「那你會說中文嗎?」這句我直接切換成中文頻道。
「會啊,但現在很多都忘記怎麼說了。」他用帶著一點腔調,但是超流利的中文回答。
我幾乎要哭出來了。這個節骨眼,也顧不得那些曾經讀過或聽過的,駭人聽聞的社會新聞。會把家裡的喜餅分給初次見面的鄰居吃,而且預期對方會收下,一定有流著台灣人的血液啊!
在這個住著八百萬人,但你可能永遠都不知道隔壁鄰居叫什麼名字的城市,原本互不相識的兩個人突然有了某種默契和連結。
「你不是叫我們不要跟陌生人講話?你還跟他回家?」尼歐質問。
「而且你明明跟我們說不能吃陌生人的東西。這個該不會有下毒吧?」叉燒補充。
對,我就是個說一套做一套的媽媽。小孩拒吃,沒關係,我自己嗑。一天內,分兩次就吃完了。還活著。
回頭仔細想想,在紐約遇到台灣人,根本沒什麼好大驚小怪。也許是他的臉和流利中文產生的衝突感,也許是他那麼認真地記得媽媽的故鄉小鎮,也許是他對於自己的身份認同。(很多美國長大的台裔,是不會自稱「台灣人」的,他們只會說父母來自台灣。)
也許我只是把自己投射到他的台灣母親身上。我們都選擇了離開熟悉的環境,砍掉重練,在陌生的城市重新找尋自己的定位,建立交友圈,走入婚姻,養育孩子,面對文化衝擊,遭遇各種挫折。終於變得更堅強,終於習慣吃沙拉,但進家門依然必須脫鞋。
有機會的話,我也想問問,這麼多年過去,他現在還會不會和我一樣想家,想念那個名叫七堵的地方。